且说送走迎春后,园中姐妹皆心有戚戚。又不多时,保龄侯史鼐便奉旨返京复职,因也打发了人接了湘云回去团聚。少了湘云的英豪阔朗,园中益发冷清起来。
大观园里枯草漫漫,满目萧萧。草木被几场瑟瑟冷雨凄风噬尽了的最后一点生机,形色枯槁,瑟缩颤抖。
潇湘馆内寂然无声,黛玉坐在书案前一手支颐,一手持卷,‘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看到这两句,便勾起无限愁思怅惘。
一阵秋风携着一脉凉气透窗而来,随即便是悉簌碎音传入耳内,便不由的掩卷循声而望。庭前的那丛湘竹临风摇曳,散淡的阳光被剪的零碎散乱,枯叶在瑟瑟秋风中离了枝头,孑然飘零,终无可奈何地缱卷萎落,落进了黛玉的心里,落了一层又一层,无尽的凄凉。
“林妹妹在做什么?可又得好诗了?快拿来我瞧瞧!”人还未见,便已闻其声了,不是宝玉,又是哪个!
黛玉幽幽地叹了口气,轻轻拭去脸颊上的默默流下的泪,方慢慢回身,看着宝玉从帘子后闪身而现,因浅笑道:“怎么这会子又来了?没跟舅舅去会客?”
宝玉大步流星地跨进来,笑道:“偶尔为之也就罢了,谁耐烦天天去!”说话间已瞧见黛玉双目微红,面带泪痕,便知黛玉必是又伤心了,不由的心中一阵疼惜,却还只做未觉的笑道:“还未到中时怎么妹妹就坐在这窗口下了,可别着凉!”
黛玉摇头叹道:“不过略坐会子,哪里就到那步田地了!况受了凉又怎样,也不过是多吃一副药罢了,横竖原就是个药罐子。”
宝玉忙宽慰道:“妹妹为何说这气话!如今秋深了,妹妹越该仔细保养才好,何故又赌气伤心!明儿咳嗽起来,越发睡不好了!”
紫鹃奉了茶来,叹道:“可不是这话!自打二小姐回门后,姑娘心情就没好过!这几日越发的淌眼抹泪的了,凭你怎么劝也不听!”
黛玉苦笑道:“谁又没事哭了玩的?整日介听你们唠叨这些,烦也要烦死了!”
紫鹃笑道:“姑娘若是烦闷打我们骂我们都使得,只别闷在心里!姑娘金尊玉贵的,何苦拿自己的身子赌气!”
黛玉听了心中又是一阵酸痛,双眉蹙的更深了,低叹道:“什么金玉尊贵,不过就是个草木之人罢了!”
宝玉忙笑对紫鹃道:“多亏着紫鹃姐姐处处为林妹妹着想,连我也感激不尽的!”
紫鹃忙笑道:“二爷快别这么说,奴婢可受不起!只要林姑娘好,叫奴婢做什么都心甘的!”说着便端着茶盘出去了。
宝玉劝黛玉道:“好妹妹,我知道你心里烦的什么。你且放心,只保养好自个的身子最最要紧!”
黛玉听了怔了怔,苦笑道:“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又有什么好保养的?不过就是挨日子罢了!”说着又是一声长叹!
宝玉的心被这一声长叹扯得生疼,因忙忙地走到黛玉跟前急切地道:“好妹妹,我知道你怕什么!今儿我大胆在这里说几句造次唐突的话,除非我死了,不然定不让妹妹嫁到别人家去!”因着紧张心急,脸涨的通红。
黛玉正自怨自艾,冷不妨宝玉乍乍地走到跟前说出这一番惊人心魄的话来,心中是既惊还惧,欲喜更悲,忙低声喝止道:“你知道什么!什么死呀活呀的,叫人听见了,大家都别活了!”一面伸出手来欲掩宝玉的口,手到半空便又猛然惊觉,生生收回。
宝玉忙道:“好妹妹,我的心意惹不说出来叫妹妹知道,不但妹妹难得安心,连我也是寝食难安的。死活也顾不得了!只求妹妹放心!”
黛玉百感交集,因见宝玉急的额上已沁出细密的汗来,心中早已不舍,怔了怔方低声道:“你的心意我是早已知道的!只以后再不能说出那样的话了!”
宝玉忙道:“好妹妹,妹妹既早知我的心,便越该安心保重,再不去想那些愁苦悲伤之事才好!倘若哭坏了身子,叫我该如何是好……”看着黛玉越发清减的面容,想到若有一日黛玉果真不好了自己将如何自处,心中便是一阵悲恸,因眼中泪涌,声音也哽咽起来。
黛玉闻言见状更觉辛酸哀戚,又不由的滚下泪来,一面低头拭泪,一面哽咽道:“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第一回衰草寒烟无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