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府的书房当中,俞士悦和于谦相对而坐,香炉紫烟袅袅腾起,扶摇直上。
良久,于谦开口道。
“整饬军屯,原本就该兵部出力,陛下爱重于我,已然替我挡下了诸多风波,但是,陛下并非无所不能,对于诸王宗室,陛下的身份始终只能震慑,而不能过分切责。”
“所以,就需要有人,一处处的去攻破各地的藩篱,将朝廷的大政,真正的推行下去。”
“这个人,只能是于某!”
这番话,于谦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犹疑。
俞士悦沉默着,道理他当然都明白。
自古以来,改革必然伴随着你死我活的流血牺牲,虽然说,整饬军屯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能算是真正的制度改革,更多的像是拨乱反正。
但是,触动了大批人的利益这一点,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既然如此,想要通过和平的方式来解决,就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在巡视诸边,看到了边境糜烂的场景之后,于谦就下定决心,要整饬军屯。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打算好了,要赌上自己的一切,性命,官位,乃至于名声,去替朝廷剜掉这颗毒瘤。
所以,他可以不顾朝野议论,将兵部揽于他一人之手,对于勋贵的弹劾攻讦,置之不理,冒着风险,决定亲自前去伊藩。
只是,就像于谦说的,虽然他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决心,但是,天子却明显不愿将他当做牺牲品,因此屡屡回护,替他承担了大部分的压力。
兵部重组,天子允准的同时,又塞进去了李实等人,以平息朝堂舆论,勋贵弹劾攻讦,天子一边按下不提,一边通过种种手段,迫使勋贵低头配合,为此不惜恢复了成国公的爵位,允准了太子出阁备府。
这次藩王反弹,天子亦是动用了岷王和襄王打擂,又召了伊王进京,以震慑诸王……
这一桩桩一件件,固然是天子为了更顺利的整饬军屯,但是也更是对于谦的爱重。
可是,毕竟人力有时穷,身为九重天子,万乘之尊,也有无奈之处。
便如勋贵世家,毕竟是国之功臣,又是武臣的代表,打压过甚,便会文武失衡,无人可用,若临战事,则国家危矣。
所以,既要维持朝堂平稳,又要让勋贵吐出吞下去的利益,其中分寸实难拿捏。
若非因势利导,以宁远侯为威,以成国公府爵位及东宫幼军为诱,引得两大公府及太上皇一党四处奔走,想要让那群勋贵让步,难比登天。
而到了藩王这里,难度只会有增无减。
勋戚的根基,好歹还都在京城,但是藩王,却四散各地,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自己的封地里,哪怕藩王有再多的限制,也是妥妥的地头蛇。
何况,宗亲大义,这一条就能让天子束手束脚。
身为天子,不能过分偏袒宗亲,这是自然,但是,如果连自家亲戚都不回护,过分苛责,岂能让天下百姓相信,天子有情有义?
更不要提,如今的诸王大多都是天子长辈,即便是有尊卑之别,可长幼之分也不能完全忽略。
所以,伊王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天子也只能召入京中申斥,襄王被宗室子弟联合弹劾,又有代王,岷王举告,兵部举证,他也只是被夺去大宗正的职位,禁足十王府。
各个藩地有那么多的藩王,天子不可能每一个,都像对伊王一样召入京中,更不可能每一个,都像襄王一样多方算计。
天子的态度已然摆明了,但是,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君当君为,臣当臣为。”
片刻之后,俞士悦轻轻吐了口气,说出了几个字。
如于谦所说,在整饬军屯这件事上,天子已经承担了君王应有的担当,甚至,犹有过之。
剩下的,该是底下诸臣去做的事,也只能是诸臣去做,作为兵部尚书的于谦,当仁不让!
眼瞧着俞士悦终于认可了他的想法,于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
“不错,所谓君明臣贤,陛下乃千古明君,如今君既已明,臣岂可不贤?”
第八百三十九章:私情与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