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房间的大门,我们看见普瓦洛正跪在床前,痴痴地望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床上正躺着的,是美丽的黑暗精灵埃里奥特。她毫无意识,紧闭双眼,嘴唇因干涸而裂开,泛着不健康的白色。短短几天时间,她已经由一个英挺强健的女战士变成了一具几乎完全枯萎了的身体,唯有鼻腔间不时传出的微弱气息才能证明,生命尚未离开她的肉体。
如果不是黑暗精灵的身体构成与人类有不小的的差异,克里特人那狠毒的一枪或许已经穿透了埃里奥特的心脏。但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我们能找到的所有战地医者都无法救助这可怜的生命。他们徒劳地使用着只对人类才有效果的各色药剂,试图弥合埃里奥特身体上的可怕伤口。这完全没有用,美丽异族少女身上的创伤仍在持续恶化,她的左胸被枪矛完全地穿透了,里面那些不知名的脏器受到了不知什么程度的破损。我想,她之所以还活着,或是因为受了某个善意的神明的照顾,让我们及时地制止了她伤口上鲜血的喷涌。
当苏醒的普瓦洛得知埃里奥特还活着,不顾自己同样身受重伤,挣扎着来到爱侣的床边,一步也不愿走开。黑暗精灵濒临崩溃的生命终于点燃了亡灵术士的爱情之火,这火焰燃烧得如此炽烈,似乎用来作为燃料的,是他原本就十分虚弱的生命力。
吃饭的时候,普瓦洛的目光始终温柔地投向埃里奥特的面颊。睡觉的时候,普瓦洛扒在床边,紧贴着埃里奥特的秀发。甚至于当普瓦洛伤病发作,大口喷吐鲜血,几乎昏厥的时候,他的手也一直紧紧攥着埃里奥特的手指,一刻也不愿松手。我们试图强拖他离开这个房间,将他拉到应当属于他的病床上,可执拗的银发青年一次次暴躁地用刀剑驱逐了我们,把自己和埃里奥特一同反锁在房间中,无论我们如何敲打都不予理睬,这才彻底打消了我们的念头。
昨天,普瓦洛头一次大声祈求死亡女神苔芙丽米兰斯收回她伸向埃里奥特的手掌。原本年轻的亡灵术士从没对栖身于永恒的幽暗之界的伟大神祉有过任何依赖,尽管那是他天生力量的源泉。他不住地流淌着泪水长跪在地上虔诚求告,他愿意以一切代价换回埃里奥特的醒转,哪怕是他的生命、他的自由、他的灵魂,甚至是唯一支撑着他走过人生最艰难旅程的魔法力量。那已经不再是我们所熟识的普瓦洛·乔纳斯,那个带着神明印记的神选之子,那个轻浮放荡的亡灵术士,那个指引所有迷失的亡灵踏上永远归途的、受人尊敬的“亡者的道标”,而是一个因爱人一步步踏入死亡而无助的可怜青年。
“啪!”达克拉推门的时候手上稍重,在门上拍出了少许声响。
“嘘……”普瓦洛转过头来,神经质地制止达克拉发出哪怕一丝细小的声音。他的面色苍白憔悴,俊美的面庞上已经长满了乱糟糟的胡岔,原本银色月光般的秀发此时灰暗粗糙,乱蓬蓬地堆积在一起。他的眼眶深陷,眼睛中布满血丝,颧骨因瘦弱高高隆起,面颊的皮肤上泛着因疲惫和伤病而产生的不健康的青灰色泽。无论他身体上的哪一个部位都在诚实地向我们宣告他的衰弱,但和他身体上的健康相比,我更担心他不正常的精神状态。
他的眸子中燃烧着不正常的神采,虽然像两团烈火般炽热,却让我们找不到它们的焦点。他恍惚地瞟了我们一眼,似乎是想笑,面部的肌肉却僵硬得不住抖动。最糟糕的是,他似乎确信了自己正在微笑,和气地轻声说:“你来了。”他游移不定的目光让我们无法确信他在和谁说话,那个他口中“你”到底是我们中的哪一个。
“普瓦洛,你……还好吗?”凯儿茜女性特有的善良心理让她忍不住关切地问候。在这之前,我不知道这豪爽的女海盗会有那么温柔的一面。
“我们很好。”普瓦洛木然的表情下发出欢快的声音,这情形让人觉得恐怖又辛酸,“你看,埃里就在这里,她睡着了。我们都很好。没什么好担心的,真的,有我陪着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不住口地絮叨着,一再用微弱的声音重复着“没什么好担心的”这几个字。他的嘴唇偶尔会不自然地抽动一下,不知是因为悲痛还是因为疯狂。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吧。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普瓦洛,你该休息。”凯尔茜面色悲切,眼含泪花柔声说。
第八十四章紫罗兰之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