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啊,日头都上三竿了,你也该起来去塾里念书了。”万福根苦着脸,半是指责半是请求地对着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儿子说道。
万福根,北京外城东门外“瑞副记伞行”的掌柜,五十开外年纪,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青布长褂裹在身上,略微显得有些肥大。纵使带着顶瓜皮小帽,也难以掩盖他额头上纵横交错的皱纹。
躺在床上的半大少年被惊醒,抬头眯眼看了下自己的老爹,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又沉沉睡去。
这是大清顺治十三年初秋的一天,巳时天光,一座典型的北京寻常人家四合院内的情景。
床上十三岁少年万子龙,是万福根与他老伴何刘氏的独子。万子龙,望子成龙之意也。因是中年得子,夫妻两个对这个儿子不免宠爱有余管束不足,天长日久也纵容得一副惫懒的脾性。万福根看着睡得正香的儿子,无奈地摇摇头,叹口气,转身回到前院柜台前。
他的妻子何刘氏见他出来,朝院内丢了个眼色,小声问道:“起来了?”见丈夫摇头,于是安慰道:“也不打紧,娃还小,瞌睡大点也寻常。这书么,他想念多少就是多少,将来大了,接下俺们这点家当,总饿不着他。”万福根不吭声,
低头吸了口水烟,鼻孔里喷出两道烟柱,眼睛看着前方,也不知道是喜还是愁。
他们这间店铺正靠着当街的热闹处,虽是卖些油纸伞兼日常百货的小本生意,但靠着夫妻俩多年的勤俭持家,也算是略有积累。他们把攒下的银钱放在一个木匣子里,存放在一个自以为放心的地方,心里盘算着养老和给儿子做娶妻的用度,每每往里面新投放一些银钱进去,老两口对将来的前景就增添了一份信心和笃定。
万子龙前一晚跟自己塾里的同窗,前街胡记当铺的少东家胡鹏玩弹珠儿赌钱,输光了这月的零用不说,还耽误了睡眠,因而趁着这不冷不热的好天气,一顿好睡,醒来已是午时三刻。草草梳洗过,肚子饿得只是咕咕叫。于是来到柜台,问道:“娘,早饭吃些什么?”
何刘氏看着眉目清秀,高大白皙得跟丈夫一点也不像的儿子,疼爱又有些嗔怪地白了一眼,道:“起来了?锅里不是给你热着鸡蛋饼么?”
“又是鸡蛋饼,娘,我都连续吃了三天了!”万子龙不干了,跟他娘伸手道:“给我钱,我要买蒸糕吃。”
“娃,鸡蛋饼是好东西呢,爹小时候想吃还没得吃哦。”万福根用鞋底磕了下水烟袋,耐心劝道。
“不行,我就是要吃蒸糕,不给我钱我下午就不去念书了。”万子龙干脆耍起赖来。
“好好好,来,给你。”何刘氏很快让步,从柜台放日常流水的抽屉里抓了几枚铜钱,还没来得及数,就被万子龙全部抢过去,吹着口哨得意洋洋出门了。
不料万子龙这一出门,家里就出了大事。
万子龙幼年时,老两口找人给他测过生辰八字,那些拿了银钱的算命先生无一例外都赞他天生好命,夫妻俩当然坚信不疑。只是一天有个云游僧人路过万家铺面前,看了眼在台阶前玩耍的万子龙,脸有忧色地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就走了。信佛的万福根追去老远,硬拦着和尚,才问出一句话:“这娃啊,本来是大富贵,但命里犯灾星呀!不过,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倚,是祸是福,原也难说得很,哈哈哈……”万福根对和尚后面的话没听得太明白,但“灾星”俩字倒如雷贯耳,顿时惊出一身汗,忙想问个具体情由,和尚也不搭理,自顾自地走了,连硬塞给他银钱也不要。
万福根回到家告诉老婆,夫妻两个坚决不信,异口同声说那是疯和尚的疯话,不过私底下,两人没替儿子少烧香许愿过。这十几年一晃眼过去,儿子健壮成长,家道也算是日益兴旺,夫妻也就渐渐把和尚的话淡忘了。不料,是祸跑不掉,这和尚多年前的一语,今儿果真成谶。
“瑞福记”旁边是“黄记熏肉铺”,平常的猪肉熏烤都放在后院,每到作坊里火力全开熏肉时,袅袅升起的油烟,日积月累,形成厚厚一层油膜包裹在作坊房周边房檐屋顶。这日午后,烧火的小厮将炉子里的火烧旺后,一时内急如厕去了,不料刚好起风,扬起的火星引燃檩条,火趁风势,一下子就由后院烧到前院,并迅速蔓延到左邻右舍。
万福根两口子先闻到烟气,
第一章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