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长寿殿外,空中彤云翻滚,适才还艳阳当头,不过短短的时间内便传来了闷雷涌动的声音。
长寿殿大殿里的贵人们闻得雷声都不由自主的看向几十米外照亮阔殿的唯一光源——那道九米宽的大殿入口。
今天并非一个好日子。馆陶长公主心里想,望着远处慢慢黯淡下来的天光走神了。
她听不清王娡的诉求,也听不清天子的意见,只是看向远处的大门,看到大门的两侧博衣宽袖的宦官双手拢起,静默的弓着背,他们空洞的眼睛望向青石地面,仿佛对外面的雷声充耳不闻,灌入大殿的风将他们垂地的衣袖吹起,画出沉默而寂寥的弧线。
轰隆——又是一阵沉闷的雷声。雷声过后的短暂时间里,阴暗的大殿之内一片沉默。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窦太后坐在长寿殿的主位上闭着眼睛,眼疾让她对声音早已格外敏感,不似他人的侧目观望,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唇边露出浑浊的笑意。
“这个时节变天确实太快了,可不是就像孩子的脸。一会哭一会笑的。”朝元长公主笑着说完,程夫人和其他几位夫人、美人便点头附和起来。
十数名身穿白底黑花汉服的妙龄宫女捧着灯心铜碗整齐的进入大殿,她们黑发及腰,被一根红色丝带高度一致的绑在发尾,此时正规矩的分作两排点亮了铜柱旁边一只只灯架上的十二碗青鹤灯。
沉默,依旧是沉默。
馆陶长公主望向对面末席而坐,安静垂首的王娡,心中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也是做母亲的人,她深爱着自己的女儿,因此今日至始至终她都无法理解到底是怎样的勇气才能让王娡狠绝至此,将自己的女儿拱手相送,送到大汉死敌、年过六旬的匈奴单于面前。
这个女人疯了。馆陶长公主看着脸色平静到毫无生气的王娡想。
“我看天子也乏了,这件事哀家同意,为了大汉的稳定与繁荣,王姬的上表哀家准了,对她的做法哀家很欣慰。”窦太后的声音低缓,将每个字都说的异常清晰,“既然王姬说南宫深明大义,那哀家就不操心了,你让南宫早做准备吧。”
前一刻还目光呆滞的王娡听到窦太后的话立刻起身避席,在大殿中央跪下来双手平伸而后额心触手行大礼道:“喏,妾身代南宫谢太后成全·。”
轰隆,轰隆——啪咔——
明亮的闪电闪过,殿外惊雷乍响,瓢泼的大雨铺天盖地降临宏伟阴沉的汉宫,豆大的雨点敲击着汉白玉石阶和兽头青碧瓦,发出啪啪的响声。
伴随着密集的雨声,黄门宦官尖细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启禀太后、天子,南宫公主求见。”
看到窦太后微微颔首,天子一抬手宦官会意转身扬声道:“宣南宫公主——”
“宣南宫公主——”
“宣南宫公主——”
带着回声的几道宣入叠叠响起,大殿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伴随着那一声声雨中的高唱望向门口,六十八级汉白玉台阶之上,南宫公主冒雨而入,她的步速很慢,浅紫色的兰花交领衣裙系数被雨水打湿呈现出绝望的玄黑色,从来都被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美丽长发此刻狼狈的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从馆陶长公主的角度看去仿佛彤灰色的天幕中走出的是一个失去灵魂的身体。
“南宫……”王娡转身看着大殿的入口喃喃的念道。
南宫公主一步步走向大殿的中央,她惨白的脸色将执着的黑色瞳仁映的更加深邃,仿佛从不透光的夜色。
频繁的闪电伴随着惊人的雷声掩盖了所有的声音,殿内众人的神态表情像一幕幕无声的片段在南宫的眼前一一闪过。
她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主位的窦太后身上。
她被雨水打湿的长长衣摆铺陈在身后的青石地面上,深色的水痕留在她走过的地方。她没有下拜,冰冷如雨水的漆黑眸子望着窦太后和天子:“祖母,父皇,母亲,诸位姑母、夫人,南宫有一事相问。”
南宫公主再次扫视着坐下的诸人,这些她所谓的至亲,她在殿外候宣时听得清清楚楚,祖母的恩旨,父皇的愿望,她的母亲亲口为她的远嫁而谢恩……而这些道貌岸然的至亲,他们冷漠的眼神,不变的姿态,有谁会在意她的感受!
第39章远嫁奴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