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霾,北风如刀,大块大块的层云随着朔风自北席卷而来。那乌黑厚重的云团遮盖着快要落山的夕阳,犹如千钧巨石一般压在了曲县三万百姓的心头上。吐谷浑部大军铺天盖地的阵势,已在城下完全摆开,城下的百姓虽然不知,但从城外那股压抑,静止的杀气中,已经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聚集在城下的壮丁们不安着吞咽着口水,手不时往衣摆上蹭了蹭,两眼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墙头,又看看城里,目光茫然没有焦点。那几个淮北军军官的怒吼声,对他们麻木的神经起不了太多作用,因为他们心知只要战事一起,只要上了城头,多半就再也看不见家里的妻儿了。没有任何希望,抵抗与不抵抗都是死,从没有听说那一城能在胡人的围攻下幸存着,所以眼下他们的脑海中除了空无一物绝望外,就是对往事中美好的一点追忆了。
在城上城下数万的人注视中,城头上吊下两个竹篮,竹篮中坐的人正是张陵,张行野。因为惧怕开城门后,吐谷浑部骑兵冲来抢城门,所以张陵才自城上坐吊篮而下。吐谷浑部的人见此纷纷在马背上大笑,张陵面色肃然丝毫不为这嘲笑所动。
竹篮吊到城下后,张陵与张行野举步走向吐谷浑部的阵中,踏过一段浅浅的积雪后,就是遍地的尸骸。这些地上的尸骸都是方才吐谷浑人屠杀汉人百姓的场景。张陵路过一具尸骸时,扭头看了一眼,这时一具母亲的尸体,他怀抱中的婴儿,已经被踏得血肉模糊,襁褓上只剩下一团血泥。而母亲的尸身却相对完整,她全然在婴儿死去那一刹那活生生惊骇死的。
残肢断臂,地上没有一具全尸,每个人都是受尽最大的折磨,临死时两眼都带着无限恐惧,离开这个人世,他们一直在往县城这里跑,殊不知他们即使跑到了城下,也无法得到帮助,因为眼下的曲县自身难保。
张陵不再看这一切,仰起头两拳紧捏,朝吐谷浑部的阵中走去。
吐谷浑部的骑兵分开了一条道,直通伏允汗的大纛。胡人不时将手里的刀剑相磨,发出蹭蹭地刺耳声,想以此来吓住这二位。即使他们不这么做,几万大军的杀伐之气,足可让一个傲气十足的人面无血色。而张陵他既不故意装出一副无惧的样子来掩饰,神色如常,仿佛走在自己家中那般闲庭信步地走到了伏允汗的大纛下。张行野跟在后头见张陵如此也有几分佩服,顿时也扬起头来,大步跟上去。
这一副泰然自定的摸样,令吐谷浑部部众心底诧异,看来汉人也有两三个不怕死的人。
“曲县县令参见可汗。”张陵双手作揖言道。
“百夫长张行野参见可汗。”
那伏允旁的汉奸在马上喝道:“大胆见了可汗为何不跪。”
张陵冷笑一声斥道:“你以为人人都似你这般的狗才。”
那汉奸闻言大怒,正要开口却被伏允伸手止住。伏允看了张陵一样,伸手捋须,本是微眯两眼突睁,一股凌厉的气势朝张陵逼来,他一字一句用字正腔圆的汉语言道:“你叫张陵,对不对?”
张陵面对他逼视的目光,坦然言道:“正是,不想可汗能知道区区的名字,真是荣幸,而且可汗的汉话说得真是流利,听起来还有点长安口音。”
“长安?”伏允如鹰般锐利的目光看向了远处,言道,“不错,本可汗曾在长安住了三年,当了整整三年的质子。”
当质子一事无疑是一段十分屈辱的经历,换做他人会极力掩饰才对,但伏允坦然说出似在道及一件平常事,他将目光看向张陵言道:“张陵,本可汗不仅晓得你的名字,还知道你只以三百人夺下了曲县,对不对?”
张陵听这样一位草原雄主居然也晓得自己做过的事暗暗诧异。张陵言道:“是的,可汗。”
伏允微微点头言道:“我部族中历来不缺敢死的勇士,攻城拔寨的猛将,但却没有似你这般的智将,这真是我的憾事,张陵,我很赏识你,肯不肯到我手下做事?”
张陵听伏允话中的意思要招揽自己,心底冷笑,这不成了汉奸么,这样的话自己与那马背上穿着汉服却又投效胡人的狗有什么区别。张陵反问:“可汗,若我要不答应,你会不会杀我?”
伏允断然言道:“我不喜欢别人用问题来回答我的问题,你自己选。”
“不答应。
第五十三章城下之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