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容隐要是没有回来,此战圣香若不能得胜,他便是四面楚歌举世为敌——被父兄赶出家门,被朝廷排斥,为李陵宴劲敌,又复与碧落宫分道扬镳,为白道中人所不齿……昔日奢华灿烂的相国公子……怎会落到如今这一步?
是为了他玉崔嵬?
不是。
圣香总是为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理由……为免皇上对赵家之猜忌,他离家;为证明他一时之善,他敢与“江湖白道”为敌;为求兵不血刃一战全胜,他与宛郁月旦分道扬镳……总是让人感觉,他在这漂浮的尘世里,总想抓住一些什么、证明一些什么、找到一些什么让自己觉得人世很美好……
圣香的脸色变得很灰败,仿佛至此身上那两道伤的痛才上了他的身。侧卧着躺在床上,他双眼微闭,刚换的中衣微微泛着血色,却没有一点鲜活的感觉。他没有叫痛,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床上。玉崔嵬突然觉得静得有些可怕,“哪里痛?”他柔声问。
圣香眼瞳微睁,有气无力地看了一眼窗外,喃喃地说:“你……去李陵宴……那里……”
“我会去,等大夫来了就去。”
大夫来了又去。
第二天午时。
圣香才从昏睡里醒来,玉崔嵬真的不在,满屋空旷,只剩下他一个人。
静静望着屋顶,偶然有一刻他错觉仿佛在家里,只要他呼唤一声“小云”就会有俏丫头进来端茶递水,只要他高兴起来换新衣服出去,院子里就有兔子可以玩,有泰伯心疼。仿佛……还害怕赵普从门口经过怒斥他没有读书又在偷懒,仿佛屋里掠过的不是寒风,是春暖花开四月天的熏风,“爹……我头痛腰痛背痛……我觉得我要死了……”圣香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喃喃说,“岐阳呢……我不舒服……我要死了要死了……”
一迭声地叫苦,叫完了才发觉无人回答,圣香咳嗽了一声突然有些清醒过来,一时间却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想了很久才醒悟……原来自己早就没人理会……亲生爹娘不要他,爹怪他老是胡闹,大哥、二哥非常讨厌他……平生几个好朋友,成婚的成婚,搬走的搬走,事到如今想找一个人说话,却不知道谁还有空。
又过了好半晌才又想起,原来自己被赶了出来,皇上要杀他,他不能留家里了……而踏入江湖,为何人人要与他分道扬镳各走各路,甚至以他为敌,现今想起来也很茫然……大概他真的太胡闹老是不听话,不能随俗入流,不肯和大家相信同样的道理走同样的路,非要救古怪的人非要做奇怪的事,所以……所以才会这样吧?又过了很久他才想起来聿修被容隐派遣去找岐阳,容隐却给他自己派遣去借禁军,最后玉崔嵬也给自己派遣去保护李陵宴,陪伴在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被他“派遣”走,所以他就剩下自己一个。
想到他如此把人一个一个“派遣”走,他嘴角一扬差点笑了出来,若不是伤口剧痛,他说不定就“扑哧”笑出来。顿了一顿,以一双清明的眼眸静静望着屋顶,事到如今……事到如今……说没有想过会输没有想过死是骗人的。半昏半醒的时候他甚至期望聿修永远找不到岐阳永远不回来,容隐被姑射拖走根本去不了借兵,甚至玉崔嵬就此逃走……期望阿宛简简单单杀了李陵宴,借此威震江湖求得他碧落宫的太平;又期望那意料中的北汉军半路溃散早就逃得不知去向……期望爹平安长寿出战顺利;期望皇上勤理朝政善待百姓;期望大哥、二哥忘了有他这个三弟,勇武康健常常回家;期望泰伯老胡长命百岁;期望小云嫁给她喜欢的那个在曲院街画画的傻小子;期望小灰越长越胖;期望容容和姑射生个像容容的儿子;期望六音和皇眷生个像六音的女儿……他越想越想笑,如果人人都像他期望的这样,他就算其实不曾存在于这人世,又有什么不好?
“咿呀”一声门开了,扑鼻一阵微微的幽香。圣香转过眼眸,却见闻人暖身披夹袄,提着一篮东西推门而入,她背后跟着个面容清秀的小姑娘。见她推门进来,圣香先是一呆,然后笑了起来,“啊,阿宛居然派人跟踪我。”
闻人暖眼圈微红,脸上却笑得温暖,“月旦虽然不肯听你的话,却是关心你的。伤口痛吗?”她进来仔细关上门窗,只把顺风的窗户开了半扇,把竹篮放在桌上,那好奇打量圣香的小姑娘已端了一桌子的汤汤水水出来。
第9章十二玉楼空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