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孽吗?
苟且吗
见不得光,违伦悖理吗?
裴西遒呆滞地坐在桌前。
眼神变得空茫如雾。
心尖上最脆弱的一寸,犹教回忆千凿万击。
顷刻间痛彻了身魂。
怎可能忘呢。
怎可能忘记那夜宫闱,大殿之内歌舞升平,殿外,他却被她牵着堕入浓浓夜色,被她裹挟进欲海沉沦。
怎可能忘记,不久后,衣冠凌乱的他便被羁押着跪倒殿前,狼狈俯首,忍受着四面八方砸来的讥笑。
——伤风败俗!实乃大魏的耻辱!请陛下重重处罚,不可轻饶!
——沐兰节如此圣洁!他二人竟敢在殿前苟且,专做出逾墙钻蠙的腌臜事!
——当朝中郎将,竟敢在王公贵族眼皮子底下与王妃暗度陈仓,其人不安分,其心也必不忠!
各种声音嘈杂入耳,无不是诛心的利刃。
怀着最后的希冀,裴西遒艰难抬眼,想与她有哪怕一瞬的对望。
却只看到了,她冷漠如霜的侧颜。
她的目光空落落定在前方,其中有戏谑,消沉,更挟着一抹他无法看懂的——宛如破罐子破摔般的狠绝与兴奋。
唯独没有被捉奸后的羞惭和恐惧。
——裴中郎将于我而言,只是个消遣。
她轻抬起下巴,笑得恣意。
——消遣而已。
“宿命使然,谁也无过。”苌生上前一步,“羽姊姊彪悍美丽,是我最敬佩之人,也许她的确,为达目的顾不上手段,但那都非她本意!她筹谋了那么多年,怎可能在最后关头放弃?”
“从前你同雍羽关系最好,自是替她说话。”麟锦冷嗤一声,转向裴西遒,“雁回,她曾经做过什么,你比我清楚。上一次,她没有选择你,这一次难道就会了吗?”
“物转星移,花开花落,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裴西遒轻声启齿,“今昔已非昨日。”
苌生忍不住附和:“当年羽姊姊多有苦衷,她最终执着了‘信念’,而非情爱,谁也没立场责备。如今幸得重逢,该珍惜这一刻,将她好生照料。”
麟锦沉默了很久。
“苦衷,谁人没有?”他不再看另外两人,兀自喃喃:“她的苦衷,她的筹谋,凭什么是以裴雁回的一生为代价?”
“张将.军——”苌生试图打断。
“她雍羽有野心,想复仇,为什么要去毁裴雁回?”麟锦回瞪苌生,手指裴西遒,颤抖道:“她的苦难,关雁回什么事?戏耍他、折辱他、坑害他,她把雁回当什么?”
“我从没这样想。”裴西遒平静抬眸。
“你没有?”麟锦反驳,怒极反笑,“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恨?没有愤怒,没有委屈?你自己信吗?”
裴西遒闭了闭眼。
“都过去了。”再开口时,他语调柔和,只是嗓子哑得不成样子:“且,也不是她‘毁’了我。本就是她,往这具躯壳里,浇铸了血肉。”
长久的寂静。
“司空真是,无可救药。”
麟锦最后抛下这句话,愤愤离去。
苌生怅惘,小心观望裴西遒的神色。
后者则凄怆一笑,轻启唇曰:“太苦了。”
“嗯?”苌生微愣。
“她和元无黎,都太苦了。”他说。
苌生眼鼻酸涩,念起往昔,悲不自胜。
“是啊,羽姊姊和殿下平白受殃,一步一劫,当真艰难。”
“所以,我宁愿,她永远不要想起。”裴西遒垂下眼睑,“我所经历的,都不算什么。她在,她安,她欢喜,她无忧比什么都重要。”
满室芍药芬芳馥郁,像长出了看不见的触手,勾起人的思绪,穿行于记忆边沿。
“忘掉吧,”他喃喃,“忘掉也好,她心里也能,轻松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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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竹似夷齐独清(六)